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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 前言:

原以為許多深刻的字詞都紀錄在手稿裡,就可以毫無憂慮的封裝這些記憶。沒想到那份一直不願再翻開的文件,是寫著另一件事,之中的感慨讓我的記憶又更加破碎許多。而這些字句話語,是自己一直等到完全脫離在學階段,才有心思處理多年來的沈澱,即使是躲了好多年……


 

1 無止境的詛咒

時當高三生的我,晚間會看美影集《聖女魔咒》,此時父母較早睡一點,而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,就會聽到母親的咳嗽聲,或許起初是一般感冒程度的咳嗽,讓人不以為意,但狀況卻是每況愈下,也不是沒有看醫生,但是咳嗽頻率卻越來越高,咳嗽聲越來越大,像是要把血咳出來的恐怖。臉上映照著電視機螢光的我,一夜一夜感到莫名的茫然與無助,怎麼會知曉這便是殘酷事實的預告。


 

2 頭痛欲裂

母親在頭痛初期,被念醫科的前輩建議去台北榮總檢查,北上的這段日子,變成自己處理吃飯跟生活的小問題了,以前都會在家裏門口打球,直到熟悉的機車引擎聲由遠而近由小而大,感覺到大概就是生活缺少了一種熟悉的習慣,多了一份空虛與無助。

一天,母親頭痛到不行,從公司返家了。一個撥開門廉後,神情凝重說著一句「這下糟了!該怎麼辦……」,透露出生病的症狀不是普通的嚴重,此時我也頓住了。記得晚上時,母親躺在客廳的椅子上休息,我把電視轉到媽媽蠻喜歡看的《台灣探險隊》節目,可是媽媽的回應是一點興趣也沒有,只剩下被痛苦填滿的臉龐,空氣中同樣是瀰漫著無力感。


 

3 自以為的報告

母親還沒回來時,一日自己要動手洗衣服時,才意識到洗衣機該是怎麼操作呢,打電話到病房,稍微等了一下,是母親接的,大致聽完程序扣上電話,或許我只是想聽聽媽媽的聲音。報告還沒完整出來,只聽到一些初期的資訊,一日大伯父回來關心母親的病況,我述說著「有可能是肺結核啦……」,其實我也只想這麼說,因為我知道另一種是恐怖的絕症,心不在焉的接著騎機車上學了。一日,學校來了一台捐血車,自我已到了可以捐血的年紀,於是成了生平第一次捐血,興奮又新鮮的心情想分享給媽媽,拿起身邊的手機撥給媽媽,響了許久,終於接起來了,是母親的聲音,不過卻是回覆「你姊姊現在不在身邊,我人不舒服,聽不清楚,晚點再講吧……」,嗯,是落寞的情緒。


4

已經第三期了。令人們恐懼的東西,也是我這一生最恨的東西。我恨為什麼咳嗽初期去彰化的大醫院照X光卻沒發現任何東西,我也討厭身體出問題然後去求神改風水什麼的,迷信根本是多餘的;我恨為什麼後續又去看中醫,吃中藥根本沒有幫助,即使減緩了咳嗽的症狀,卻改變不了真正的癌細胞,還有只能恨自己為什麼一直都是無能為力的。於是,知曉的我只能在洗澡時氣憤的哭泣,這樣子才能分不清楚是水還是淚。



5
石蓮花

高三上學期終於停課了,自己也有時間可以過去看媽媽了,畢竟課業還是重要的考量,即使自己曾經一度想拋開這一切。對台北不熟的我跟二姐一同出發,搭上陌生的捷運站到台大醫院,路上父親說,等一下記得開心一點,跟你媽多說話,然後弄水果給媽媽吃,我只是微微的點頭不發一語。


到了之後,我忘了第一時間的表現,回神過來正當剝著媽媽很喜歡吃的葡萄,媽媽調侃著我說「不用剝太快啦,是怕我吃沒唷!」,家人們輕鬆一笑;以及流暢削頻果皮的我,被稱讚削得很好,可以一條而整而不斷,且果身上還帶著青澀,那是代表著沒有多削掉一層果肉,心底想著這技巧便是從媽媽那邊學來的,內心當然是自豪的說,都是妳教的好。

媽媽打開保鮮盒,裡面裝著許多石蓮花片,不知道的人只曉得這只是拿來觀賞用的,經隔壁床的介紹解說,才知道做化療的人容易口乾舌燥,除了喝水補充水分外,就是可以食用石蓮花。自己也拿了一片嚐嚐,大概是一般生鮮植物味會
有的酸澀吧,不過的確可以感覺到他的水分。

 

我跟姐姐們開始著在病房過寒假的日子,母親不忘要姐帶我去台北的許多地方玩,當下不清楚為什麼會唸好幾次,或許是想我不常來台北,要趁這機會多到外頭走走,也可能是不想讓我總在醫院感受這樣子的氣氛吧。去了幾個點,好像有天文館,至今印象渺茫,應該是心不在焉吧。



6
白色的農曆年

到了台北,感受到所謂的高物價水準,無論吃住,連日來覺得消費的錢相當恐怖。也是第一次沒有媽媽煮的年夜飯菜了,第一次全家在醫院過年,從窗戶看過去另一側的房間,電視撥著卡通柯南,想過去看看的心情,是夾帶著懷念以往在家裏的生活。


由於再過一學期就要聯考了,關鍵時刻不能功虧一簣,所以自己也是帶了許多習題講義上來複習,在病房中演算著數學,是自己可以盡到的本分,無論如何不能鬆懈。

醫院是救人的地方,也是病毒聚集的場所,因此院方清潔人員頻繁地用稀釋漂白水拖地,聞久的我,漸漸對這股味道感到排斥,只因將來容易聯想到不愉快的情境。


 

7 不見天日的哭泣

一日,隔壁床的病人走了,其家人們有默哀也有放聲大哭的,我害怕,死神路過。
化療的過程,覺得母親的狀況不曾好轉,在我上來台北前,姐說過曾帶媽媽坐著輪椅出去戶外過,不過後來都不行了。一日陰天,母親指著窗外說「為什麼外面這麼黑?」,我回應著今日是陰天,有不少烏雲,只不過即使如此,我卻無法忽視母親臉上的疑惑。過了幾天,我們安排去看眼科,
下床移轉到輪椅時,明顯感受到媽媽本身已經沒什麼力氣了,檢查似乎也沒什麼結果,很可能是癌細胞轉移到腦部的影響,打從心底真希望醫生能多做點什麼,不過終究是一種奢望。


 

8 妖言惑眾

在台北榮總大醫院的開銷總是無法負擔,於是在開學前就把媽媽轉到彰化的大醫院,親戚們也比較方便照顧,路上怕有緊急狀況,所以搭著救護車一路直達。而後在醫院的醫療能做的有限情況下,我們把媽媽接回家裏了。在自小客車內,媽媽倚靠著我的肩膀,那是一種自身沒有任何支撐能力的依靠,不過,至少我們回家了。

在家裏,買了許多方便照顧病人的設備,氣墊床,座椅馬桶,灌食用具。在原本是我的房間,重新整理成媽媽的病床。在還沒請照護前,都是我們姐弟輪流照顧,一開始媽媽還可以吃流質食物,而且吃稀飯的量還不少,可是漸漸的都食不下嚥了,改灌營養牛奶,因此如何灌食的流程,我們都是非常熟悉,不過插胃管時,其實媽媽是很痛苦的,可是為了餵食卻不得不做,因此三餐進行時總是感覺到很心酸。

 

阿嬤得知病情後,也是求好心切想要讓媽媽好起來,於是四處打聽,就聽誰誰誰喝什麼中藥有好起來,結果就向某位密醫買了超貴的中藥塊,對於這種事情,我真是覺得超生氣的,居然連這種錢也敢賺,如果讓我碰著一定一拳揍下去,不過阿姨也說,是因為阿嬤想要努力做點什麼……,唉。


 

9 最後的話

母親對著阿嬤說「如果我現在雙腳還能動,我就馬上下跪了……」,往後每次阿嬤提起這兒,都是哽咽起來。即使如此,我還是想不通為何先走的人要道歉?是阿,應該沒人願意……。從事實的角度,或許母親也是因為嫁到這個家才會如此勞心勞力,是誰的錯?是命運的安排,矛盾的我不曉得該怎麼下結論。

媽媽越來越少講話,一次我在顧的時候,媽媽跟我說,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,希望我好好讀書,而那些保險存款不要給爸爸知道,怕賭博都輸光了……。此時我眼睛熱淚盈眶,可是我不想讓媽媽知道我在難過,雖然媽媽的臉有朝我這邊,眼睛睜大望著我,不過我卻覺得,媽媽好像看不到了,故作鎮定說「麻你只要好好養病,其他什麼都不要想,真的都不要煩惱了……」,看著看著我的視線也漸漸模糊了,淚珠最後還是滑落了……。這是印象中媽媽最後的話語。


某一夜,我們姐弟在顧,看著睡夢中的母親舉著手,做一些動作,觀察了一下,才曉得媽媽在做盥洗刷牙的動作,於是我的內心又鼻酸不已了……,最簡單的日常動作,是媽媽最後的夢境,也是遙不可及未能成真的夢。


 

10 大型寶寶

為了方便清潔,母親也很早就剃成三分頭了,身體則是越來越消瘦,變得很皮包骨,皮膚也沒有光澤。過不久,覺得母親似乎都沒有溝通的行為了,沒有意識的灌食,使用成人尿布,剩下的軀殼跟動作,彷彿回到嬰兒的樣子,我不曉得該如何說明這樣的轉變……。或許,照對於母親自己是一種好的,因為走在逝去的漸,可以不用那麼沈重與痛苦,所以即使自己感到無限哀傷又多麼不捨,難過卻有一絲慰藉。


 

 

11 別了

誠如母親最後的話,該是好好用功讀書,最後還是北上唸書了,之前高三時就有想過要暫停學業,只是這樣子就違背了媽媽的意思。尤其媽媽已經處於沒有意識的狀態,所以將心思轉移到使命,思念放在自己心中就好了。


在大一期末考前夕,姐打電話來說媽的狀況有點不好,不過隔天又回穩,此時已送入加護病房。我記得最後是在考微積分的時候,偷偷看一下手機,收到快點回家的簡訊。記得那時還有系上最吃重的一門課,雖然考試結束但有著團隊專題作業需要衝刺,不過我在考完後隨便交待同學,就趕緊搭火車回家了,沒時間也沒能多說什麼。接我的爸說怎麼不趕快回來呀,我沉默不答。雖然想著前一天姐有說情況有好轉,但
內心還是覺得不妙,到了家門前果然……。

 

習俗是這樣子的,沒有見到最後一面,是要爬著進去的,裡頭姐已經在燒著冥紙了。是因為醫生覺得母親再撐也沒有多久了,所以大姐就同意拔管了……。


 

12 紙蓮花

媽媽躺在棺材裡看起來還挺安祥的,或許其他是腦袋一片空白的對望。一張一張折著,然後繞著圈圈燒,我不清楚傳統或是複雜的儀式,總之手腳照著做,心理是想著過去的種種……。在也聽不到母親口中的「弟弟」了(因為媽媽都是跟著姊姊叫),路過夜市也不會出現「想不想坐那個」的玩笑了(拿氣球的環繞小火車),也不會對人提起說我小時候很喜歡半夜喊著「媽媽我想要喝牛奶」,曾經承諾要到去哪玩……,也沒有機會帶媽媽出國了……。

接下來幾天,就是做不完的祭拜、跪拜,以前小時後有聽媽媽說我外公去世時,那些標準的祭拜程序是相當折騰人的,是的,此刻是相當強烈的感受到了,會讓你的膝蓋頭痛到麻痺。繁瑣的喪事中唯一比較平靜的是手摺紙蓮花,那似乎會讓人比較心平氣和,蓮花有著宗教上的保佑,只是,想著有太多的太多的如果都是枉然。


13 變調的大團圓

小時候我曾經做過一個夢,那是不管母親這邊還是父親這邊的親戚,都團聚的場所,因為不論母方還是父方,他們都是兄弟姊妹中最小的,所以我好奇那樣的場合。沒想到會有實現的一天,只是代價是媽媽的逝去,我仍然恨上天的不公平。

到了火化的那天,我坐在棺材旁,一路到火化場,我暈了,我吐了,是一塌糊塗,沒想到長大了還是這樣子的不爭氣,媽媽一定會笑吧。火化廠有一種令人不安的氣息,其實我心中仍想著能讓人復活該多留點什麼的想法,但終究是幻想。

 

最後出殯,抱著母親的骨灰,除了雙手埲著還有用兩條布帶繞在肩膀上,因為那是非常沈重的,繞著秀水橋週邊一圈,手麻了,心也痺了。


我跟自己說,以後再也不會有其他人值得我如此傷心了,也不可能輕易掉淚了,只因為,我把這一生的淚水都用盡了。

 

至此,對於「人」們的留「情」,是有著一絲疑惑的矛盾。


後記:

記得大二國文課時,曾經在期末考時寫到關於母親的文章,這是首次認真回憶並且描述到,寫到後來變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,沾濕了考卷到寫不下去的程度。當然,儘管情緒的起伏很大仍是很壓抑自己的外在變化,只因為不曉得多餘的關懷與尷尬,這跟大一第一次導聚時沒想到自己脫口而出的事實,沒料到會讓自己狼狽不堪,悲傷是像泉水般湧出而無法自制。

 

在求學的日子裡,一直讓自己把心思放在課業上,而在某次文學營裡聽到,講師提及對於親人的思念,是適合過一段時間後再慢慢紀錄,是比較好的方式,只因太接近事件太強烈的情感,容易讓文字呈現濃烈情緒字詞。於是乎,現在的自己勉勵自我,可以很平穩的寫完,象徵著成熟度的另一個里程碑。但事實證明自己止不住眼淚,寫個幾段卻一再潰堤。

 

 

最後想到,在高二的母親節,我有買一張小卡片寫簡單的字句,大意是說我們不向西方人那樣子善於表達情感,媽媽因為工作小孩因為課業也不常有太多交流,不過對於您的辛苦我們一樣很感激,同樣是永遠愛您的,然後有拿給姊姊們寫名字,我相信含蓄的母親也有感受到我們永遠是親戚口中最乖的三個小孩,只是老天抓弄人,福氣跑到下一世了。

 

有時候我也在想,為什麼我要這麼努力寫那些BBS日誌,即使自己是蠻偏無神論者,但心底還是希望著媽媽在上面都可以看到我目前的生活,一切都很努力也很好……。

媽媽年輕時的藝術照,至親至情是給最美麗的媽媽...



Memories, like the corners of my mind.
清柔的風正低吟著一首歌
Mistry watercolor memories, of the way we were.
溫柔的糾纏著我
scatter pictures of the smiles we smiles we left.
低語者未能成真的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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